六一

《海之鱼》

01

京渝，九九年生，重庆人。

京渝从小挑食，饼干糖果都对她没有吸引力，正餐也不好好吃，听说小时候一家最热闹的便是晚饭时间，所有人都围着餐桌团团转，干什么？京渝不肯吃饭呀，抓住一次才吃一口。

后来慢慢长大肯安静下来了，父母还是愁，京渝不知哪个遗传基因变异，吃饭速度奇慢，别人吃完已经好几个小时后她的碗里还剩半碗饭，而京渝的饭量就只是半碗。

在吃饭这件事情上父母不知训过多少次，京渝每次都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吃到半总说自己肚子疼要上厕所，那个蹲坑的速度也是无与伦比。

通常解决完事情饭桌上已经没人了，本来就不大的胃口顿时消磨得所剩无几，不想吃，抱着碗白花花的米饭打开各大各小的橱柜，藏起来，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有句老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京渝在藏东西这方面确实有天赋，然而这娃忘性大，又是从小就有拖延症，于是等父母在橱柜里发现已经馊的长绿毛的米饭时，总免不了一场世界大战。

后来上初中，一时兴奋选了内宿，签字的时候觉得世界真棒，终于可以脱离父母的管束了，然而当天下完晚自修，京渝就开始眉头紧锁。

新同学不熟，新环境陌生，宿舍的卫生间要抢，衣服要自己洗，十个人一间房，床小得失眠。

哦忘了说，京渝不仅不好好吃饭，个子小小，有拖延症，而且，做所有事情的速度也慢得不可理喻。

母上大人总说她这样慢的性子会吃亏，跟不上别人的步伐，这一唠叨她曾经不以为然，在开启内宿生活之后才有了深刻的领悟。

第一天，开心。

第二天，郁闷。

第三天，想家。

京渝趴在床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回想以前被父母宠上天的日子，家务事从来少做，大都不熟练，如今一个人应付着一切，这又做不好那又做不完，慢吞吞像只乌龟，负面情绪多了总要爆发，京渝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没敢出声。

那个第一次离家的孩子，在一个洒满清辉的夜晚，终于明白何为思家。

再长大一些的时候，校园生活已经得心应手，有了几个交心的好朋友，也有了几个芳心暗许的男生。

嗯对，是几个。

对此，她本人也表示非常无奈，一见钟情的事，发生就是发生，不发生就是不发生，为什么要那么复杂？

瞧瞧，还挺理直气壮。

但京渝还是个乖宝宝的，从小被教导不许早恋，倒也是听话，虽然脑内过无数次被表白的情景，结论却无一例外的都是女主角落荒而逃。

情窦开得虽早，却是个薄脸皮。

初中三年就这么过去，没有初恋，暗恋的小树苗倒是长得茁壮，本以为可以和心心念念的男生同上一所高中，但凡事总有意外。

命运的罗盘转了一小格，京渝的生活轨迹便朝着另一个的方向飞奔而去。

 

02

京渝是重庆人，可一家住在上海，中考过后因为户籍问题，不得不回重庆念书。

因不能和暗恋对象共度高中三年，京渝有点郁郁寡欢，而京父却是非常高兴，丝毫不为搬家所累。

重庆是故乡，故乡有旧友。

一家人到达重庆那天，京父的电话就没停过，握着电话一脸乐呵，京渝纳闷，暗忖老爸是不是吃错了药，京母转头看看女儿，说今天家里会来客人。

啊？家都没搬完就要接客了。

也不知电话打了多久，京渝已经创下两个大箱五个小箱的战绩，此刻怀里正抱着第八个箱子，小心翼翼的上楼。

几车的物件，漫天的烟尘，京渝的衣服上不免粘了些灰，她抱着怀里的东西，未进门就听到一阵吵嚷。

“诶呀老京！怎么这些年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副蠢样子！”

“你不也是吗？走起路一不注意就撞树，额头上的光荣印记还在啊！”

两个中年人你一言我一语互揭老底，京渝听得目瞪口呆。

旧友姓王，年轻时和京父关系极好，形影不离，同穿一条裤子，闯祸互背黑锅。

后来两人考上不同的大学，远隔千里，个大老爷们，肯定不会像女人一样眉飞色舞的煲电话粥，渐渐的，这对好兄弟就没怎么联系了。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情谊还是在的，故今率一家老小过来帮忙搬家。

“怎么没看到你儿子？”

“那不是吗？”

京母顺着所指的方向探过头去，惊讶出声：“哎老京！这不是昨天电视里那个小明星吗？”

“叔叔阿姨好！”

面前赫然出现一个瘦瘦高高的背影，肩膀宽阔，穿一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以下露出半截麦色的手臂，鞋子也是干干净净的白色，斯文书生样，京渝挑眉，这竹竿能扛东西？

幽幽的从众人背后溜过去，刚放下箱子就听到自家爹大着嗓门在叫自己。

“小渝，过来跟叔叔问好！”

京渝在背后搓搓自己的脏手，慢慢挪了过去：“叔叔好！”

视线稍稍一歪，撞进一双盈满笑意的眼睛，上下睫毛浓密而纤长，此刻弯成月牙的模样，动人心魄。

京渝笑不出来了，竹竿长得太清新俊逸。

“你们去看看还有什么能搬的，帮帮忙。”

王父大手一挥，两人就一前一后下了楼梯，京渝跟在后面，不停的打量竹竿。

面前的人忽然停下，转头对上京渝的视线，双眼亮亮的，宛若星辰。

“你叫什么名字啊？”

京渝一惊，看着站在比自己矮好几个台阶上的男生，刚才偷瞄被抓个现行，摸摸鼻子故作淡定的开口：“我叫京渝。”

竹竿笑起来，一口白牙明晃晃的，自报家门后继续下楼梯，没注意到自己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杀伤力。

自顾自的走着，听到身后没有脚步声才又转过头来，发现女生还站在原来的台阶上，表情呆滞。

“你怎么了？”

京渝又是一惊，急忙弯下腰捂着肚子，影后附体，说自己肚子疼要回去上厕所，然后一溜烟就没了影，留下竹竿在风中凌乱，摸不着头脑。

京父旧友王叔叔，其子名俊凯，当红组合TFBOYS队长，虎牙和桃花眼极具杀伤力，京渝没有激动得捂脸狂奔五条街，算是十分有骨气的了。

 

03

王、京两家关系好，但这并不代表两个正处青春期的15岁孩子就玩得来。 

王俊凯是艺人，全年365天只要有通告就得随时出发，不管是在上课还是身体不适。 

男生兼顾学业和事业，忙得像个陀螺根本停不下来，因此，王俊凯自那天见过京渝之后，两人的关系就一直保持在见面微笑打个招呼的状态，直到高一第二学期，关系才出现转机。 

两个慢热的人怎么熟络起来，简言之，是因为一颗糖。 

学校每年都要举行校运会，开幕的前一天晚上两家聚餐，王俊凯因为飞机延误没能赶上。 

晚饭过后，京渝在厨房帮王母洗碗，两人边忙边聊，最后扯到校运会上，王母脸上霎时浮起淡淡的担忧，思量半天，还是告诉了京渝自家儿子有低血糖的事，让她在校运会上多注意点。 

各个比赛项目的参加人员名单已经上交，班里多的是运动健将，根本轮不到京渝，她算是个大闲人，于是便欣然应允。 

到了比赛那天，京渝悠闲地坐在本班的大本营，边喝茶边翻着运动会的秩序册，顺便拿记号笔圈出同学要比赛的项目时间，目光掠过王俊凯所在的班级时，她顿住了，倒吸一口凉气。 

八百米接力赛，16:35，王俊凯。 

抬表，快要开赛了。 

王俊凯和京渝不同班，隔了几个大本营，男生此刻正蹲在地上系紧自己的鞋带，没注意到头顶的光线被微微遮挡，站起身后吓了一跳。 

面前的人半天不说话，王俊凯暗想，她是不是也要像刚刚那群女生一样特地过来跟他说加油，然后再羞涩地跑开。 

京渝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盯着对方高挺的鼻梁：“昨晚吃饭的时候，你妈妈说你有低血糖，让我在校运会上看着你点。” 

“哦，谢谢。”男生接过糖。

京渝又看了眼表，推着王俊凯往跑道的方向，她站在原地，看着男生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声说了句加油。 

跑道两旁的加油声震耳欲聋，每个人脸上几乎都是期盼的神色。王俊凯用力在跑道上奔驰着，渐渐觉得力不从心，出汗的速度太快，背后的衣料已黏黏的贴在身上，汗水不停从额头滑落，一两滴流进眼睛里，让他看不清前方接棒的手。 

闭眼之前，深红色的跑道，耳边聒噪。 

京渝在不远处看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想要跑过去，却有一拨人比她更快的一团围住王俊凯，迅速把他抬往医务室。她收住了脚步，心里似乎被凿出一口深井，无力感渐渐漫了上来。 

下午的比赛在一成不变的放学铃声中宣告结束，校园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打扫卫生，夕阳西下，深红的塑胶跑道与暖黄的余晖相互拥抱，交织出一种暧昧的颜色。 

“糖呢？” 

男生无辜：“跑的时候掉了。” 

京渝气结，对一个刚从医务室出来的人又不能太凶，从口袋里重新掏出一颗阿尔卑斯，恶狠狠的语气：“吃！” 

王俊凯讪笑，接过来剥开一口含住。 

“真是活该你今天低血糖！” 

“能不能温柔点啊！我可是病人！” 

“回去告诉你妈妈！” 

“嗯嗯嗯我错了我错了。” 

少年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镶在微凉的余晖里，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04

运动会过后便接近期考了，大家都在紧张复习，而王俊凯同学，依旧过着空中飞人的日子。

这天结束通告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深夜愁肠百结，王俊凯觉得不发点神马东西自己大概不能安眠，不顾第二天要赶早班机，对着乌漆麻黑的天空愣是拍了十几分钟。

配文：啊！然后发送，中二少年的行为也是不能理解。

等了一会儿，毛消息都没有，王俊凯颓了，心想着老子如今竟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而后又自我开导，夜深了嘛，人都睡了，王俊凯你还在工作简直太伟大！

本着再没人理我我就睡了的念头，最后一次刷新出来个小红点，着实让王俊凯小小惊喜了一下，点开，居然是京渝这等按时睡觉的乖宝宝。

一个哦字。

王俊凯无语了，戳开对话框，毫不犹豫就发了条语音过去，觉得不妥又换回打字。

「怎么还不睡」

「已开启走火入魔复习模式」

「夜空美吗」

「啊！」

王俊凯对着屏幕翻白眼，发过去一个哦，等待对方下文。

京渝在房间转了一圈，终于想起枕头缝里的耳机，听完发现只是文字的有声版，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惊讶。

「刚工作完？」

「废话！」

瞬间想起男自花絮里王俊凯说这俩字时甩头的情景，京渝笑出声。

「wuli俊俊要好好休息啊！不要太累了，我们会心疼的！」

「小心我拿麻袋。。」

「哈，等你回来再说」

「你给我等着」

「阿姨，小凯欺负我~」

「送你个叉烧包成不」

「谢谢，我喜欢吃肉包」

「咋这么傲娇」

「性本傲娇，放荡不羁」

「唉明天早班机，要死人了」

「在飞机上睡啊」

「睡不安稳」

「那你现在又不抓紧时间睡」

王俊凯语塞，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这感觉太憋屈了，像背后被人推了一把，回头却发现没人。

「老子碎不着！」

「王同学，现在是重庆时间01:09，你是不是还想对天狼嚎三分钟」

「京同学，你可以在那遥远的地方鬼叫配合我一下」

「你走눈_눈」

王俊凯笑得猫纹都出来了，自己也不知笑点何在，等了一会儿，没新消息，有点失落，心想对方是不是睡了，钻进被子调了空调温度，不甘心又拿起手机，发现一条语音，30秒。

不可避免的杂音在耳道里蔓延，几声嘹亮无规律的惊起，时断时续，悠远宁静，夏夜的味道。

「听出来了吗」

「蝉鸣？」

「wuli俊俊真棒」

京渝平常跟王俊凯聊天总喜欢模仿粉丝的语气，让他抓狂，这次那边没有炸毛，她倒有些不适应了。

「早点睡吧，要不明早咱俩都起不来」

王俊凯还在输入框就上一条消息长篇大论，这会儿狂按删除键，着急自己回复太慢。

「看在你那么真心实意的份上，我就不拿麻袋装你了，晚安」

「晚安」

关掉手机，京渝发了一会儿呆，翻翻还剩十几页的书，苦恼的挠挠头。

复习计划都被打乱了啊，王俊凯你真是有毒。

 

05

六月末，重庆的天气已经很热，刺眼的阳光晒着路面，仿佛可以蒸出一阵水汽，午后两点，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偌大的校园里静悄悄的，下课铃响起时，微风拂过空无一人的走廊。 

每个教室里的情况大同小异：低头奋笔疾书的少年，表情严肃的老师，头顶吱呀吱呀转着的电风扇是整个小环境里唯一的声响。 

王俊凯握着笔，神情专注，手背撑着下巴死命盯着卷子上的题目，皱眉。 

不会写。 

时间在男生的抓耳挠腮中溜走，温度似乎越爬越高，空气中都是焦躁的味道，王俊凯看着十分洁净的试卷，管他窗外什么绿意盎然阳光正好， 总之他是快要暴走了。 

而同一时间，不同地点，京渝淡定的把试卷翻到另一面，进行第二遍全面检查，偶尔抬头看看时间，神情里满满的胜券在握。 

九门学科，三天考，等到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响起，整栋楼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大地似乎都抖了一抖。 

考后例行大扫除，但大都马马虎虎，京渝被考试折腾得脑细胞缩水，整个人呈放空状态无意识的擦着玻璃，身后什么时候出现个班主任都没发现，结果不幸被其发配到花圃拔草。 

花圃常年不修，杂草丛生，光是看着就累心，手动清理简直生无可恋，而且，此处聚集蚊子祖宗十八代。

京渝下来不到三分钟，小腿上已经被咬了七八个小包，有一个还特别悲催的肿到了眼睛上，眨眼都困难。 

她低着头，把企图靠近她的蚊子拍得啪啪响，整个人一炸毛的状态，拔掉的草看也不看就往后扔，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男生刚刚结束清洁区的打扫，这厢已经洗好手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却被半路横飞过来的东西砸了一身泥，湿漉漉的手拍了拍，简直逼死处女座，王俊凯一脸幽怨的看向肇事者，下一秒却笑得牙不见牙眼不见眼。 

京渝本想给对方道歉，可看到他今天不笑明天就再也笑不了所以今天要使劲笑的样子，气得拔腿就跑。 

女生就跑啊跑啊，男生就追啊追啊，砰的一声，京渝躲进女厕关上了门。

王俊凯等了半天，还不见人出来，想起刚刚的画面，笑点低的男生又忍不住了，末了觉得自己太过分，敲了敲门。 

“我刚刚不是故意要笑你的！我包里有清凉油你要不要擦一下？”

“京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四周寂静，王俊凯无奈的挪步到阳台，看见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片蓝色着实让人有点郁闷。

几分钟后身后响起十分刻意的脚步声，泄愤般的把地踏得哒哒响，王俊凯转头，看到京渝捂着眼睛气势汹汹的就出来了，嘴翘得老高，可以挂根衣架。 

他把清凉油递给京渝，女生气鼓鼓的抢走并厉声命令王俊凯不许看，男生再次面朝苍天，鼻尖嗅到清凉油的味道。 

远方有轮快要没入地平线的夕阳，光线柔和，目可直视，那片硕大的深黄安然躺在走廊里，刨光了水泥地的冰冷，染上怅然的色泽。

中二少年忽然就很想跟身后肿了一只眼的少女聊聊人生。

聊聊他糟糕的考试。

聊聊他前段时间看到的人和事。

聊聊他更早的时候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

聊聊他小时候说的如果，可能，也许，应该。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佯装俏皮的掂了掂脚尖，催促身后的人好了没有，依旧一副中二少年的模样。

 

06

王俊凯觉得自己最近有点神经衰弱，不太记得自己昨天去了哪干了些什么，有时甚至连晨昏都会弄错，每次醒来，不是在飞机上就是躺在某某休息室的沙发，身体超负荷的时候身边还有台跟拍的摄像机，让他真想两眼一黑，去医院睡个饱觉。

可看到两个弟弟同样沉重的黑眼圈，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自私。

王俊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很新，一尘不染的，穿起来还有点硌脚，周围人的步履急匆匆的跟着自己，看不清路，距离保姆车还有一段路程。

越来越挤了。

王俊凯踏上缓缓下行的电梯，抬眼望去，伴随着由远而近的呐喊，他又看到了那句熟悉的口号。

漫天铺地的期望和爱意以一种毁灭性的姿态翻涌而来，渐渐没过了胸口漫进鼻腔，逼得他喘不过气，像一艘远航的船，被流水和大风推动着不停前行，有时候风力太大，水速太快，险些翻船。

“王俊凯。”

他扭头，眼前的手幅离自己不到十厘米，甚至快要贴到脸上，王俊凯有点僵硬的转过脸，手幅上的蓝绿色刺痛了视网膜。

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似乎突然爬满许许多多小小的蚂蚁，从头到尾，啃食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心脏开始手足无措的抽泣投降。

“王俊凯。”

无法回应，不能回应，不想，回应。

熟悉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新鲜的空气像一阵疾风般涌入，压迫感突然间消失殆尽，王俊凯的余光瞥到一头利落的短发。

“姐啊，你去哪了找你半天！父母都快登机了……”

声音越来越远，短发女生拉着刚刚举手幅的人撤出了自己的安全范围，视野重新开阔起来。

王俊凯心里松了口气，盯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

机场的人群渐渐散去，地上散落着的手幅还在提醒着刚才发生了一场怎样的惊天动地，京渝摘下口罩，面色潮红直至耳根。

“我都看见了。”

京渝吓了一跳，转身正好撞上孟一林审视的目光，心虚的低下头整理口罩。

“你怎么来了？”

孟一林一把扯过口罩，在京渝眼前晃个不停，语气微怒：“我都不知道我闺蜜成大明星了啊，现在走个机场都要戴口罩！”

“我长痘痘了戴不行啊……”

明显很没说服力的答案，连当事人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孟一林盯着对方白皙的不能更甚的脸，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我之前说我没时间来接你，可是你还是坚持要在今天赶到上海，美名其曰假期了想我了，其实是因为这一班机一落地就能碰到王俊凯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这么做有多危险，如果那个人想要报复怎么办？你的信息很快就会被人人肉出来，你想要跟王俊凯一样过上战战兢兢被人偷拍跟踪的生活吗？

“我知道，王俊凯很好，很帅，像你们粉丝说的他对人又好又温柔，可是这些有什么用？他现在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你这么做只会给他带去困扰。

“京渝你能不能理智一点？先保护好自己再去想他？”

孟一林的一字一句都落入京渝的心里，激起千层巨浪，不停的拍打心室壁的每一个角落，悲伤的洪流似乎一瞬间就要决堤。

“可是一林，我从来没把他看作偶像啊。”

 

07

出租车上正播放着晚间新闻，车窗外已是万家灯火，沿途的路灯一下一下的照进车里，在两人脸庞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高中转学之后再也没见过孟一林，两所学校在管理电子产品这一方面都挺严格，平常联系只能通过书信这个古老又浪漫的方式。

在每月三封信的联系中，京渝获知了她无比忙碌的生活，也看见了她如何从手忙脚乱到逐渐成为主心骨的蜕变。一个学期过去，孟一林的言语行事都透露出超龄的成熟，不再是京渝所认识的后桌那个只会开高智商玩笑的孤独小孩。

变得独当一面了，变得更加稳重和耀眼了，像王俊凯一样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只有自己，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净做一些荒唐的决定。

京渝下了车，再坐上升往11层的电梯，终于站在熟悉的门牌号前，进了屋，孟一林把一双干净的拖鞋放到脚边。

“我父母今天正好出差。”

京渝把要带给叔叔阿姨的东西放到客厅茶几上，而后打电话给父母报平安，一转眼就看到孟一林钻进了厨房，然后里面响起刺啦刺啦的声音。

拖着行李箱愣愣的站在客厅的京渝，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令人糟心和荒唐。

晚饭在两人的沉默中艰难进行。

“嗞——嗞——”

京渝有点慌，不过很快就接受停电了这个事实。

坐在对面的孟一林没有动静，京渝正诧异着，就听到对方不咸不淡的声音。

“这几天都是这样。”许久，似叹息般的又补上一句：“对不起，我为今天的事情道歉。”

京渝愣了，孟一林过于认真的语气，让她不知作何回应。

眼睛在一点点的适应黑暗的环境，窗外的月光洒落在地板上，凭着这微弱的光线，京渝看到对方不自然的晃了晃身子。

“啊……这个啊，要不要那么严肃啊，不过我今天这么做，确实挺危险的哈。”

不自觉的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在对方无法看清自己神态的情况下，还是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局促。

“你喜欢王俊凯是吧。”

京渝咬咬唇。

“那你觉得他有没有一点喜欢你？”

不知道。

“据我所知，他可是说过他25岁之前不会谈恋爱的。”

我知道。

“而且他每天都很忙，粉丝也非常的……疯狂。”

我知道。

我甚至知道得比这个还要多得多。

所以我每天都在加深着这份喜欢他的心情，又一次次的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其实暗恋哪来那么多的规定，我觉得王俊凯很好，满足了我所有少女的幻想，所以我喜欢他，也因为他的善良和美好，我每一天都在加深这份喜欢的心情，虽然我和他不是粉丝和偶像的关系，虽然我比起很多喜欢他的人有更多合理的接近他的理由，但我也明白，这并不表示我会有与别人不一样的结果。

我可以一直喜欢他到25岁，直到他完成自己的诺言，但当他回过头发现我的时候，只怕他会感谢我，感谢我陪他走了那么久，感谢得像感谢粉丝一样，满满的真诚不掺任何杂质。

能陪他穿过一路荆棘坎坷的人，未必就能一起粗茶淡饭。

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明白。

 

08

当京渝在文理分科志愿表的理科一栏填上自己的名字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离王俊凯越来越远了。

教室在不同的楼层，体育课没有撞在一起，课程完全不一样，以往殷勤的帮地理课代表交作业只为在办公室看一眼补习的王俊凯的愿望也已经无法实现，京渝不后悔这样的决定，只是怅然。

最爱的果然还是自己，前途和梦想不可能为虚无缥缈的东西让路。

新同桌是个蛮闹腾的女生，开学的第一天就自来熟的与自己讨论谁谁谁暗恋谁，谁谁谁考试打小抄这等八卦密谈，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对王俊凯那样的中二少年不感兴趣，但从她十分勤快的路过19班门口为京渝打水这件事情来看，简直是头号怀疑对象。

文理分科后课程减少，作业量反倒有增无减，各科老师变本加厉地关爱学生，声称为其未来着想，京渝索性抛开一切杂事，一心扑到学习上，课间休息时也是忙着预习下一堂课的知识点。

九月是个燥热又不太安分的时候，除了月末临近国庆放假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二十一号是八中校宠王俊凯的生日。

京渝在这一天经常有种全校都是王俊凯老母亲的幻觉，各种喜气洋洋，贴吧QQ群各种刷屏，以及王俊凯座位上堆成小山的礼物，可惜王俊凯今年人气又上升一个巅峰，要在外跟粉丝共同庆祝自己的16岁生日。

相比起无厘头的狂欢，京渝更专心于明天要检查的作业，同桌已经一整天打鸡血神游的状态，自己到时候肯定要变身盖世英雄救人一命。

但几道简单的计算题频频失手后，京渝烦躁的整理起抽屉里的试卷，归根究底，自己还是被关于他的消息搅得心烦意乱。

傍晚放学的时候，京渝路过一家蛋糕店，原本已经走过了店门口，但犹豫了几秒，还是折了回去。

奶香浓郁的氛围里，京渝挑了个十分简单的蛋糕款式，在糕点师的指导下一步一步将细节完成，只不过在最后，她只写了生日快乐四字。

做完蛋糕已经过了饭点，京渝寻思着等会儿到家楼下的便利店买桶泡面就算完事儿了，却在穿过小区的花园小径时停下了脚步。

京渝有些近视，但这不妨碍她辨认一个人的能力，尤其是王俊凯，那股由内而外的安静内敛又中二的气质，只要看一眼就能确认。

“你怎么在这里？”

京渝走过去，凭借不远处的路灯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容，一时间平静如死水的心湖仿佛被投入几颗石子，溅起晶莹的水花。

“诶，你不是应该祝我生日快乐吗？”

王俊凯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纸盒，推到京渝面前。

“喏，给你的，我一路可是保护得超小心的。”

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了本该倾泻而下的光线，以至于王俊凯没有看到京渝微微泛红的脸庞。

“哇王俊凯，你这蛋糕切得也太没有美感了吧！”

“哪有！这是切得最好的一块了！你看这个蓝色，是不是特别漂亮？”

王俊凯打开手电筒，对着自己亲手切的蛋糕发表长达万字的花式赞美，末了才问：“我的生日礼物呢？”

散发着奶香的蛋糕被放在身后的包里，京渝天南地北的跟王俊凯扯了一会儿谎，最后扛不住凯喵的撒娇技能，只能如实拿了出来。

“你送我蛋糕，我也送你蛋糕，咱俩扯平了。”

“你回来这么晚就是为了买这个？”

“对啊，要不然我能干嘛，抓老鼠啊？”

王俊凯盯着包装看了许久，“可是这家店，你不是顺路吗？”

京渝拿了刀叉手顿了顿，“蛋糕你还吃不吃啊！”

“就送一个蛋糕，还那么小～”王俊凯嘴上嫌弃着，下一秒吃却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相比起王俊凯八百年没吃饭的模样，京渝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就显得格外斯文，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总是要慢慢来，才不会突兀。

“……这次好像是我第一次过你的生日。”

“嗯，上次生日的时候我在赶通告，都没怎么庆祝。”

“那王俊凯，祝……你生日快乐。”

“你这样断句，好像在跟猪说生日快乐一样。”

“猪很可爱啊，你不要嫌弃它好不好。”

“那你喜欢猪吗？”

京渝看到黑暗中的王俊凯挑了挑眉，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里仿佛盛满一泓清泉，微风拂过便闪烁起粼粼波光。

“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京渝从躺在孟一林家的那天就开始想，无疾而终的暗恋和可以努力的未来，自己究竟想要哪一个。

将乱七八糟的心绪简化成这样一个二选一的题目，答案自然不言而喻，她睁着眼睛望向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花板，不甘心问题就这么快被解决，打开记忆的阀门，企图寻找一些更有说服力实则让自己越来越迷茫的东西，随着回忆越发汹涌，心里仿佛慢慢生出许多纵横交错的藤蔓，趁着得天独厚长出骇人的毒刺，深深扎进血肉里，稍一翻身，便痛得落泪蜷成一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着白衬衫站在楼梯过道里，日光应景的全倾泻在身上，少年独有的荷尔蒙气息一圈一圈荡漾开来，粉唇微启，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我叫王俊凯，你呢？」 

那些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破土而出的情愫，就这样任凭大雪冰冻了一切，终归是不舍。

 

09

天气很阴，厚厚的云层像一件破旧的灰色棉袍笼罩了整座城市，窗外天光灰暗，无风，一片死气沉沉的喧嚣。

王俊凯临窗而立望向对面的大楼，平常天气晴朗的时候，窗玻璃反射过来的光把整个练舞房照得透亮，黄昏的光线总是柔和，他和兄弟们曾一边跳一边看，最后惹得老师不高兴，又加练了半小时。

他靠墙而坐，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眼眸安静的垂下了下来，长长的睫毛覆着，睡着了的样子。

第一次唱歌，他拿着略微沉重的话筒怯怯的发声，唱到最后还破了音，大人们都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不说一句话，前面还有一台摄像机，他慌张到声音颤抖。

十二月份的时候，他开始和一个小胖子一起上声乐课，老师在前面弹琴，他们就在后边摸着丹田咿咿呀呀，有时唱着唱着就突然笑起来。小胖子的声音清亮，飙高音很厉害，小胖子没有舞蹈基础，第一次拉筋的时候哭得天崩地裂，小胖子其实不是小胖子，他后来长成了自带清风的出色少年，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阵阵薄荷沁人心扉。

盛夏的时候，他们开始变得忙碌，跳舞，唱歌，拍摄，不眠不休的打磨渴望已久的梦想雏形，后来的8月6号，他们终于正式进入人们的视线，青涩稚嫩，成为中国最小的偶像组合，the fighting boys，TFBOYS。

同时他的征途中也多了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那个刚进公司就被赠了中分哥外号的少年，十项全能，跳舞尤其出色，却不苟言笑。他慢热，索性谁也不搭理谁，直到看见他支支吾吾的拿着话筒，才开始像兄弟一样打闹成一片。

后来的后来，意料之外的得到许多荣耀，也一次一次刷新他对待世界的看法，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最终连逃避都做不到，他开始觉得累，同时也很愧疚。

王源说，别人是没有义务帮助你喜欢你的，人家做了，你就要感谢人家。

每当他看见挥舞着的蓝色灯牌，最初总是欣喜若狂，到了最后却觉得不真实，好像漫天铺地的一片蓝色雾气，风一吹就散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他想，总有一天，她们会为人妻，为人母，成家立业，操心生活，会不再喜欢他，就像许多年前那个女孩一样，当他准备告诉她自己的心情时，她却先放弃了。

她以为他不知道，那天在机场为他挡下粉丝的人是她；她以为他不知道，她送的生日蛋糕是她亲手做的；她以为他不知道，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看穿了她心里的那点悸动。

可是后来她放弃了啊，在他想要说开始的时候。

明天是他的生日，25岁的生日，他给了她生日会的门票，这是他十多年里最冒失的一次举动，位置在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也是离他最近的地方。

他想看一看，当年落荒而逃的她是否还有勇气坐在他面前，看他唱唱歌，跳跳舞，听他聊着她缺席的那些年遇到的人和事。

如果一切都云淡风轻，甚至是空座，他就笑着给自己唱首生日快乐，如果，她还能因他的一举一动欢呼雀跃或是皱皱眉头，他就改掉节目单，为她唱首《喜欢你》，告诉她：

我喜欢你，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喜欢你，现在也依然。

End

 
后记

“王俊凯我电脑死机了你过来看一下，顺便帮我去冰箱把那盒樱桃拿来！”

我往电脑椅上一靠，等着三个月前刚晋升为正牌男友的某人出现。

“你事咋这么多呢？起来！”

态度差评。

我抱着樱桃一个华丽的起身翻到床上，开始我的吃桃大业。

“物业说今晚十一点停水……你再不去洗澡今晚就睡沙发。”

“五分钟！姐姐我只要五分钟就能搞定！”

“你是五分钟搞定樱桃呢还是五分钟搞定洗澡？”

我嘿嘿两声，识相的翻出睡衣跑进浴室，要知道处女座的洁癖是真的没得治的，搞不好他真的让我睡沙发。

水温正合适，洗完我只想扑到床上呼呼大睡，然而小男友的表情有点不太正常。

“诶，还没修好吗？不行就算了，明天叫电脑师傅来修。”

我顶着擦头发的毛巾正要爬上床。

“京渝同学。”

我正疑惑着这名字好耳熟，下一秒脑内啪的一道惊雷劈得我质壁分离，迈到一半的腿卡在空中，反应过来要跑路的时候却被湿嗒嗒的地板绊了个四脚朝天。

我痛得不敢出声，那感觉真是太酸爽了，犹记得中学时代跳山羊摔下来的英姿，面朝大地，右手残废，三天无法动筷。

“地上那么凉你打算趴多久？”

王俊凯的脸突然从床边冒出来，脸上的表情不见得有多心疼。

“我起不来了……手疼。”

兴许是哭丧脸唤醒起了他怜香惜玉的神经，王俊凯大手一拉就把我从地板带到床上，顺带蹭到他的体温。

“疼啊！！！！”我能感觉到自己杀猪般的叫声快要掀翻屋顶。

“真的摔到了？”他捏捏我的右手腕。

“王俊凯你信不信我赌上女人的尊严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呵，那你用你女人的尊严好好解释一下这个海，之，鱼，是什么东西？”

阿西吧，哪有缝？让我钻钻？

“这个……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反应那么大干嘛？”王俊凯摩挲着我的右手腕，一点一点扣紧。

“啊啊啊啊啊……妈妈！我要回家！王俊凯对人又凶又大男子主义，我不要跟他在一起了！”

“你想清楚了？那明天我开始准备演唱会。”王俊凯翻身下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当然感觉他在开玩笑，可是他的神情又太过严肃。

我俩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他转身出了卧室，然后我就听到隔壁稀稀拉拉整理东西的声音。

有点慌，死鸭子嘴硬就是不道歉，我拖着半残废的右手关了灯缩成一团睡觉。

又气又恼的，鼻子一酸居然还掉下一颗眼泪来，刚抹掉被子就被掀开一角，又是王俊凯那张好看又欠扁的脸。

“起来，吹头发。”

我看着他手里拿着的吹风机，真恨不得一掌劈到他天灵盖上，欺骗我的眼泪欺骗我的感情！

事实上我也这么干了，只不过被他一个无影手整个人调转了一百八十度，耳边只剩下呼呼的吹风机噪音。

“啊那个……其实我……在还没认识你的时候就写了那篇什么海之鱼了，很久很久以前了，你不要当真啊，那就是一个脑洞来着，见不到你还不能幻想一下满足少女心啊。”

啪，世界突然安静了，“也就是说yy合理咯？”继续呼呼呼，完全不想听我解释。

“什么跟什么啊！你脑子里净是些豆腐渣工程，我就写了些学生时代的事啊，你没看那些怪阿姨写的，什么红烧肉回锅肉清蒸的油炸的，诶哟我都没好意思看。”

啪。“看来你还挺了解肉的种类的。”呼呼呼。

“唉真是没法沟通了。”

啪。“那为什么最后给了be的结局？”

“因为……我不想更了呀哈哈！”

感觉他撩拨我头发的力道又重了一些，我只好重新认真思考答案。

啪。这回吹风机关了，灯也关了，我摸摸已经干透还带着温度的头发，一个转身钻进他的怀里。

“明天没有巡回演唱会吧？”

“你会不会太好骗？”

“那我告诉你刚才问题的答案。”

“嗯？”

“因为我喜欢你。”

“嘁，什么鬼？”

他揉乱我的头发，转身把我身后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因为喜欢你啊，所以不允许那样平庸的自己与你并肩，所以be也就理所当然。

此鱼非彼鱼。

这就是我的答案，好吧，你睡着了，那晚安，亲爱的王俊凯先生。